蔡暄民：清朝官书家中的叛逆者——郑板桥

文｜蔡暄民

编辑｜御承雅赏

大清皇朝自建立以来，到康熙时，规章、典籍已建制得十分完善了，尤其是开科取仕，是明清二朝最为重视的一项工程，是笼络人才稳固江山的百年大计，一点也马虎不得。康熙朝60年就取状元郎21名，每三年设考一次。明清两朝对应试的文章格式有统一的要求，所谓八股文，对书体也有一定的规范，要求圆亮方正，即所谓的馆阁体。康熙帝对此要求更严，因为自己崇尚董其昌的书法，也写得一手可以乱真的好董体，在他的影响下，雍正和乾隆也继承了上辈的遗愿，都是写董体的高手。

康熙帝便装写字像轴

故宫博物馆藏

就是在如此明白的皇权制度下，郑板桥竟然另辟蹊径，独创碑隶相融，不楷不行的板桥体。如果他一辈子立志不仕，倒可以理解，而他是康熙朝的秀才，雍正朝的举人，乾隆朝的进士。三朝试场均沒错过。这在大清朝的官场中确是另类，因此，他最终必然走辞官归隐之路。

但从另一角度来说，他那怪异的书风还是得到朝廷某些监考官的赏识的，否则不可能三朝级级连升，最后在乾隆元年中二甲88名进士的。

郑板桥画像

他的字，方中有圆，圆中带方，结体依斜，不成规矩。但是拙中含巧，布局常出新意，点划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。
  

《难得糊涂》郑板桥

据说，郑板桥早年学书相当刻苦，写众家字体均能神似，但终觉不足。有一次，他竟在妻子的背上划来划去，揣摩字的笔画和结构。妻子不耐烦了，说：“你有你的体，我有我的体，你老在人家的体上划什么?”这无意间说出的一语双关的话，使板桥恍然有悟：不能老在别人的体格上“规规效法”，只有在个人感悟的基础上，另辟蹊径，才能独领风骚。

郑板桥书法

于是，他取黄庭坚之长笔划，夸张地摆宕，作“摇波驻节”状，字型略扁，左低右高，颇有动感。还以画兰竹之笔入书，书中有画，画中有书。清人蒋士铨说他“写字如作兰，波磔奇古形翩翩”形象地道出了“板桥体”的精髓。郑板桥的“怪”，怪而不乱，“怪”中含几分真诚，几分幽默，几分酸辣，更多的是看破红尘的洒脱。
  

清 郑板桥 《行书自作唐多令词扇》上海博物馆藏

郑板桥被罢官后，顿觉神清气爽，一回到扬州卖字画，求之者云集，收入十分可观。但他不为钱财所囿，爱憎分明，最厌恶那些附儒风雅脑满肠肥的盐商和暴发户，纵出高价，他也不加理会。兴致来时，会当即挥毫，不高兴时，非但拒绝还会当面骂上几句解气。这种怪脾气，当为世俗所不容。他曾对自己的脾性作坦率的自供：

郑板桥画像

“终日作字作画，不得休息，便要骂人。三日不动笔，又想一幅纸来，以舒其沉闷之气，此亦吾曹之贱相也。索我画，偏不画，不索我画，偏要画，极是不可解处。然解人于此，但笑而听之”。
  郑板桥卖画，不象有些文人遮遮掩掩，既想要钱又觉得不好意思。他十分坦然，既已经迈进市场，索性直白坦蘯，写明《板桥润格》，成为中国画家明码标价的第一人。      

 “大幅6两，中幅4两，小幅2两，条幅对联1两，扇子斗方5钱。凡送礼物食物，总不如白银为妙；公之所送，未必弟之所好也。送现银则心中喜乐，书画皆佳。礼物既属纠缠，赊欠尤为赖账。年老体倦，亦不能陪诸君作无益语言也。”还在最后附了一首诗：“画竹多于买竹钱，纸高六尺价三千。任渠话旧论交接，只当秋风过耳边。”本来是世俗之事，经他那么一坦率，成了分外可爱之举。
  

清 郑板桥 兰竹图 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藏

他还规定凡求其书画者，应先付定金，并作润例，颇为风趣。当时，许多豪门巨绅，常以得板桥书画为殊荣。说明当时社会整体文化素质较高，能欣赏真正好的作品。

他本是人中豪杰，遍尝世态炎凉。颇知人生世故，却偏偏写什么“吃亏是福”、“难得糊涂”，怕别人误解似地加上注：“聪明难，糊涂难，由聪明而入糊涂更难”。

《难得糊涂》郑板桥

为官如履薄冰，稍有不慎会身败名裂，而板桥却独行其是，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。最后，不惜扔掉令人羡慕的乌纱，而宁可回到被人冷眼的秋江上去钓鱼，也正因他的率真，才能显得如此的洒脱。

他所题的“难得糊涂”，可能有两种含意，一方面嘲弄官场中不能太清醒，有时必须装糊涂。另一方面生活中也不能太精明，以免多惹烦恼，糊涂一点反而独善其身。他能恰当地掌握这种糊涂，也算得是人中精灵了。……

当他任山东潍县知县，曾作过一幅画《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》，画中题画诗云：“衙斋卧听萧萧竹，疑是民间疾苦声，些小吾曹州县吏，一枝一叶总关情。”这是板桥人品的最好体现。他身为知县，从衙斋萧萧的竹声，犹如闻到百姓的苦疾声，说明他心中常装着百姓，情感时时链系着百姓。现实中，他也以身力行：开仓赈贷，救济灾民……把解决百姓的疾苦当成自己为官之道。所以老百姓永远记住他的恩德，给他立祠塑像，永志记念。特别是他被贬官后离开潍县，三头毛驴一车书，两袖清风而去的清廉之举一直在民间传诵。  

郑板桥

他临行前后也作了画，并题云：“乌纱掷去不为官，囊囊萧萧两袖寒，写取一枝清瘦竹，秋风江上竹渔竿”，借竹抒发弃官为民、淡泊名利的平静心态。另一幅竹图题云：“我被微官困煞人，到君园里长精神，清香一片萧萧竹，里面阶层终绝尘。”道出了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的情感和“衙斋卧听萧萧竹，疑是民间疾苦声”的胸怀。同时，他又有“立根原在乱岩中，任尔东西南北风”的坚韧个性，更具“写取一枝清瘦竹，乌纱掷去不为官”的高尚气节。凡竹子的高风亮节，虚怀正直，坚挺豪迈等优秀品质都在他的画作中表现得淋漓尽致。这正是郑板桥作品不同于传统花鸟画的吟咏之处，更有别于前人之风貌。

这幅御承堂藏郑板桥所书的对联“春风放胆梳柳，夜雨瞞人润花”，表面是写景，实则隐含着颇深的哲理：代表春天信使的风不用顾忌，大胆地梳理着柳枝，让它快乐自由地生长；夜雨虽然悄无声息，不知不觉中巳经滋润了花朵。其实，他把春风和夜雨自比，为官就要象春风夜雨一样，大胆地按自己的想法做，给世间带来美好，即使为此得罪上司而被罢官也在所不惜。意好，字也好，如漆的浓墨中转折自如，方笔中饱含圆润之态，笔笔大气，字字器宇昂轩，是板桥书中的成功之作！